执著20余载,他让全世界知道了南京大屠杀

文 扬子晚报记者 于英杰 摄 扬子晚报记者 吴 胜

  20多年前,朱成山在转业两年后意外成为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(以下简称纪念馆)馆长,从此与南京大屠杀这一历史事件结缘。20余年倏忽而逝,昔日青壮年今已鬓角染霜。执著20余载,他把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推向全世界,也让世界知道了南京大屠杀的真相。首次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结束,已攀上人生事业巅峰的朱成山,其实已经过了60岁法定退休的年龄,但这并不等于他能卸下这副沉重的担子。

  朱成山对南京大屠杀的记忆,最初来自爷爷的讲述。而在人生的黄金期与这段历史直接交集,是他连做梦也没想到的。

  出生于1954年7月的朱成山是南京人,老家在江北六合,是家中长孙。“小时候,爷爷带我去领退休工资,路上就跟我讲,他以前在新街口的一家银行(现工行老大楼)上班。1937年日军侵占南京后银行关门,他逃难跑回老家六合。后来,他回城上班,从浦口坐船,看到大江上还漂着很多尸体,新街口银行前也有尸体……”朱成山说,这些爷爷讲述的血色记忆朦胧地留在脑海里。

  1970年,初中毕业的朱成山当兵,在南京军区司令部直属队结识了战友徐志耕。徐志耕是一个作家,最早进行南京大屠杀幸存者调查,骑着自行车,在南京大街小巷寻找幸存者,后来写成报告文学《南京大屠杀》。“他写了13个同名同姓的‘李秀英’,都是幸存者,我印象非常深。”这补充了朱成山对南京大屠杀历史的认知。1992年5月,当了20年兵的朱成山,转业两年后调到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当副馆长,第二年担任馆长。彼时的朱成山没想到,自己人生的黄金期,直接与南京大屠杀这段历史交集,更没想到,他在这里一待竟是20多年。

  “纪念馆是需要历史素养的地方。我很清楚自己的底子,当兵后上过高中和自学大专,转业后虽然通过自学得到本科、研究生学历,但对历史,我不专业,所以更要学习,于是我拜了南大历史系的高兴祖教授为师。”恶补南京大屠杀的史学知识,书籍、档案、音像、报刊等,有就读。“我自认为还是很勤奋的,每天只睡四五个小时,前些年挑灯夜战,每晚读书至少三小时,不到12点不睡;后来扛不住,就早睡早起,每早4点多起来,读书作文至少两小时,7点洗漱、吃早饭,7点半离家,提前半小时到馆上班,雷打不动。”

  20年积累,朱成山著作等身,由他独著、编著、主编出版的各类书籍有120多部,打磨出作为纪念馆馆长的厚实学术素养和底气,2004年起他被南京师范大学聘为硕士研究生导师。只要是与南京大屠杀史实有关的问题,他总能信手拈来,事件、地点、人物、经过、数据、出处等几无差池;纪念馆有3万多件文物,他能讲出大部分文物背后的人和故事,不能不让人感叹。 朱成山说:“首次国家公祭仪式结束后,习总书记参观时,省里指名让我陪同讲解。在参观过程中总书记前后考了我68个问题,我都顺利作答了,算是通过了这次大考。”

  历史由片段和细节构成,南京大屠杀史实不容否认,它铁证如山。然而,历史的铁证比如南京大屠杀惨案的受害者、幸存者、亲历者、见证者、加害者、审判者,以及海量文物史料等,单看只是珍贵的碎片,需要收集、拼接成历史原图的人,而朱成山因缘际会而成为那个拼图人。

  “我们说,日军制造的南京大屠杀惨案,铁证如山,不容抹杀,可铁证在哪儿?要找出来展示给世人,才有说服力、感染力和生命力。”朱成山说。经过详细考证,他发现,南京大屠杀时有30多名外籍人士留在南京,其中拉贝、贝茨、魏特琳、马吉等人都留下了大量日记或影像资料,极为珍贵,但很长时间内寻而不得。1995年8月,张纯如为撰写南京大屠杀一书到纪念馆采访,朱成山委托她代为征集当年美、英、德等外籍证人的相关资料,其中包括拉贝先生。张纯如是个守信的人。第二年她查访到拉贝的外孙女赖茵哈特夫人,得知拉贝去世后留下大批资料后,就转寄了朱成山的名片给赖茵哈特夫人。赖茵哈特夫人将外祖父拉贝的部分资料寄到了南京,邮包上面就贴有朱成山的名片。说到这儿,朱成山直言那是一种天上掉馅饼的感觉,当时兴奋得不知所措。而约翰·马吉的摄像机和4份拷贝的获得,惊人地离奇和一波三折,像是上天注定要赐予一般,至今想来都有点难以置信。

  美国的约翰·马吉牧师,在南京大屠杀期间曾用16毫米的摄像机拍下日军的暴行,其中包括惨遭日军伤害的幸存者李秀英的镜头,共4盘胶片。这些真实的镜头是迄今留存的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的唯一影像,曾在远东国际军事法庭上放映过,成为揭露日军暴行的有力铁证,用朱成山的话说,“是无价之宝”。然而,朱成山两次去美国征集均不得。

  2002年10月2日,约翰·马吉的儿子大卫·马吉夫妇应邀到南京,将马吉当年使用的摄影机捐给了纪念馆。但此行,大卫·马吉夫妇并没把4盘原始胶片带来。朱成山觉得遗憾,总想设法争取,于是在接待大卫夫妇时非常用心,他到上海浦东机场接机,在南京,除了在纪念馆举办捐赠仪式外,还带他们去了大卫当年上的幼儿园(大卫半岁时跟随父母到南京)、小学校——南京德胜教堂(现南京市十二中学)所在地参观。他与十二中商量,将该校图书馆改名为约翰·马吉图书馆等等。朱成山的诚意打动了大卫夫妇,他们回国后将4盘胶片寄给了朱成山。这件文物现在成为南京大屠杀文献档案申遗的重要组件。说起征集背后生动感人的故事,包括日本友人松冈环、黑田薰和日侨林伯耀等人帮助征集的日军官兵日记等珍贵资料,朱成山时而眉头紧锁,时而双目放光,讲到精彩之处,兴奋得像个孩子。

  1994年12月13日,为南京大屠杀遇难者举行的第一次地方公祭,立即引起海内外关注。此后20年,12月13日上午10点准时响起的尖锐警报,不光警醒国人,也让越来越多的世界目光聚焦南京,聚焦纪念馆。在当时,这一活动涉及中日关系的敏感话题,朱成山承担了很大的政治风险。

  1994年8月,朱成山与幸存者夏淑琴受邀赴日,参加证言集会,向日本民众揭露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真相。这次日本之行,朱成山看到了广岛、长崎举行的原子弹爆炸纪念活动,最大规模超过10万人。“大受刺激!”朱成山说,我们作为日本军国主义的受害者,对被屠杀的遇难同胞没有任何的纪念活动。“我也说不清当时源于一种责任感,还是个人愤愤不平的情绪,我回来后向各级领导建议,并获得批准。就在那一年的12月13日,南京在全国率先举办了悼念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仪式。”

  随着南京大屠杀这一历史事件关注度升温,纪念馆的扩建迫在眉睫。“当时资金紧张,市里就拨了200万,于是我们发起了人人为南京大屠杀遇难同胞纪念馆捐赠一元钱”的活动,反响强烈,收到全国各地1200多万捐款,其中160万来自南京市民,香港爱国人士陈君实先生捐了210万,其余都是来自国内社会各界捐赠。”朱成山在此澄清说,有人说是日本人捐款建的纪念馆,这是绝对的谣言。此后,纪念馆再次大规模扩建,由过去的33亩,变成111亩;展陈面积有过去的800平方米,变成近1.2万平方米;成为首批国家一级博物馆。

  1995年,朱成山带着“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暴行史料展”主题展览第一次走出国门,踏上日本,在名古屋展出。当时,“日本右翼势力听到消息后,开来10多辆宣传车,在展厅外大喊大叫,干扰破坏,十分猖獗。”朱成山丝毫不怕这个阵势,展览照旧。此后,展览在日本东京、大阪、京都、广岛、鹿儿岛等大小城市举办,屡屡引起轰动,至今已有60多次,光展板就用坏了三套。除了日本,“侵华日军南京大屠杀暴行史料展”还到美国、俄国、意大利、丹麦、菲律宾等国家举办,将南京大屠杀的历史真相传到了世界。正是有了如此广泛的基础和影响,朱成山首先倡议并委托赵龙、邹建平等呼吁多年的南京大屠杀死难者国家公祭,终于今年12月13日,在纪念馆成为现实。首次国家公祭的举办,让全世界对南京大屠杀历史的认识,进入全新的阶段。

  快问快答

  Y=于英杰

  Z=朱成山

  Y 你的闲暇时光是如何安排的?

  Z 不忙的时候,我会在馆内转悠,眼前总重现一幕幕难忘的画面——广场上黑压压的悼念集会人群,和平巡游时烛光灯流,与日本右翼势力交锋时激烈的庭辩,东史郎的忏悔,荷兰女王插下的芬芳玫瑰,紫金草合唱团种下的二月兰……这里一草一木都见证了我的用心和坚守。回到家中,我的时间更多的是让给了阅读与写作,早年恶补南京大屠杀书籍,现在时常是为了完成约稿而写作。

  Y 对于将来有些什么打算?

  Z 从1993年当馆长算起有21年了,其间,正处当了14年。这在南京也是不多见的吧。今年我已经过了60岁,国内很多单位都在排队,想等我退休后高薪聘请我。可我一时还走不了,因为还有三件大事或心愿未完成。一个是希望把我们的纪念馆早日申报成为世界文化遗产;二是完善国家公祭设施,习总书记都明确指示了,国家公祭以后每年还要办下去;三是搞好纪念馆扩容工程和利济巷慰安所旧址陈列馆。

  Y 你会用微博、微信吗?

  Z 可别小瞧我。(此时,不苟言笑的朱成山笑了起来)QQ、博客、微博、微信等,我一个也没拉下,都用上了。在博客上发表散文、杂文抒发心情,也发表论文、评论文章。在微博上“晒”一点读书心得,转发别人的精彩观点。在相对私密的微信里,我也会“晒晒”我们家小美女——侄孙女的照片;也会“晒”出路边的花草、走过的风景。自拍我也会玩啊,不比你们年轻人差。(这时候的朱成山看起来还真有点像老顽童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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